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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10月18日 星期五

[Balance] 池井戶潤與半澤直樹想傳達的





人可能都是這樣的,宣布 Alice Munro 獲得諾貝爾文學獎之後,才興起到書店裡找她作品的念頭。日劇《半澤直樹》走紅之後,才開始留意這個出身商業銀行的作家池井戶潤,我不懂日文,只好找已翻譯成中文的作品,截至目前為止,台灣唯一有翻譯的作品《飛上天空的輪胎》,這本書可能銷售量不太好,2011年出版,我在博客來訂購仍然買得到初版一刷的「庫存」。

或許是這兩部作品發表的時間接近--據維基百科所載資料,《半澤直樹》的原著小說《我們是泡沫入行組》出版於2004年、《飛上天空的輪胎》出版於2006年。也或許是作者在銀行任職時的經驗所致,這兩部作品有相當程度的相似性,闡述的有不少類似的觀點。

就是針對三菱財閥


我們可能得先離題看一下作者--池井戶潤的生平背景:池井戶潤大學畢業後進入三菱銀行,後來三菱銀行歷經與東京銀行合併、後再與日聯銀行合併,整併成現在的「三菱東京UFJ銀行」,三菱集團也靠著併購而成長成一個超級大的怪獸,日本沒有台灣主管機關「宣稱」的產金分離政策,也因此構成了橫跨金融、重工業、不動產開發等多領域都有一席之地的「三菱財閥」。

我不曉得日本對於反壟斷的產業政策如何,在此也不討論這麼龐大的議題,舉凡企業合併,對於身處其中的員工而言鮮少是一件令人感到愉悅的事情,合併意味著要增加經濟規模、提高效率,提高效率就是要裁汰「多餘」的員工;所謂(企業)文化融合,倒不如說是文化衝擊,董事們在考慮合併對象時,通常不會找相似的標的,多半是找互補的企業,說是「互補」,可以想見兩造的企業文化與行事風格會有多大的差異。

池井戶潤經歷了日本的泡沫經濟、以及多次的金融整併,或許他經歷過的烏煙瘴氣不在少數,我們可以從這兩部作品看出一些端倪。《飛》一書裡頭描述一個同時經營汽車製造業以及銀行業的「希望集團」,集團內有家萬惡根源的「希望汽車」以及「東京希望銀行」;《半澤》中那個萬惡的大銀行叫什麼?是一家由「產業中央銀行」與「東京第一銀行」合併而成的「東京中央銀行」,似乎作者深怕讀者不知道他在影射哪個財閥似的,只更動「那個財閥」的名字,其他幾乎不變。

雖然我跟作者有類似的經歷、目前也在商業銀行工作,但我不會說我對池井戶潤的作品有相見恨晚的感覺,但我相信作者是個對金融業(尤其銀行業)懷抱著極高的理想,否則不會在《半澤》最終回中,透過主人翁的口對大和田說出銀行的功用是支撐日本經濟運轉這種高不可攀的聖人言論。

這兩部作品中有許多元素是相同的,而這些元素的形成一方面是對銀行的刻板印象,以及作者對銀行業的期許......

大銀行/公司總是雨天收傘


半澤直樹父親經營的螺絲工廠,因往來廠商駒田工業倒閉缺乏週轉資金,因而向當時任職產業中央銀行授信人員的大和田提出融資需求並遭到拒絕因而上吊自殺....,後工廠因獲得內海信用金庫的融資,才勉強度過難關。《飛》一書裡頭主角赤松貨運主力銀行原本是東京希望銀行,但東京希望銀行考量赤松貨運目前仍遭逢檢察體系搜索、以及與同集團的希望汽車有「糾紛」的情況下,不但拒絕赤松貨運增貸的申請,更進一步主張貸款到期,要求還款,幸好一家有情有義的中小型銀行「榛名銀行」出手,才得以將希望銀行的借款作借心還舊(refinance)

其實讀到這些橋段都令我心有戚戚焉,《飛》一書中甚至描述到主角赤松德郎對往來分行的分行經理抱怨:抱怨赤松貨運採購車輛都已希望汽車為主,唯一往來銀行只有東京希望銀行,彼時分行需要存款或者購買理財商品的業績時,赤松都二話不說幫忙捧場,怎麼會在企業經營艱困需要資金的時候,銀行以「法令遵循」(legal compliance)為理由就毫無轉圜地拒絕了呢?

身為銀行從業人員,我沒有辦法否認、反駁會有這樣的情況存在,畢竟損益是一回事,法令遵循又是另一回事。

想像一種情況:你父母親一大早給你一筆錢(這可能是從他們退休金帳戶裡領出來的),要你今天到菜市場買接下來這個禮拜的食物,你走在路上遇到很久不見的國小同學,國小同學摔車骨折倒在路邊,警察已經做完筆錄拍完現場照片了,肇事歸屬還無法確定,你看到你同學流血不止得趕緊送醫,發現他沒帶皮夾、當然也沒帶健保卡,醫院要求要先拿一筆錢作押金,一週內憑你同學的健保卡來申請退費,另外,看來你同學受傷不輕,醫藥費可能不便宜,你身上僅有你父母親託付給你的幾張鈔票,你願意幫這位同學墊錢嗎?這位多年不見的國小同學,會不會還你錢呢?會不會到頭來,他是肇事者,還得賠償對方鉅額賠款?

其實對於一個商業銀行的授信人員,幾乎每天都在面對這種兩難,或許你會覺得路見不平行俠仗義非常有義氣,可是你該要考量的是:這並不是你所擁有的錢,這在經濟學上稱之為 Principal-Agent Problem 。銀行員放款的資金來自於社會大眾的存款,所有權仍歸屬存款人而非銀行員,銀行員會不會謹慎守護、評估存款大眾的血汗資本、老本、棺材本?你不信、我不信,主管機關更不會相信。

或許你會說難道筆者我本人不是個誠信正直的人嗎?即便我凡事按部就班,即便我的同事都誠勤誠懇,即便主管機關裡頭或許也有我的大學同學、研究所同學,但是當主管機關來稽查的時候,稽查的運作模式就如同《半澤》中的黑崎長官,即便銀行裡有主管是黑崎的親家,但真格要盡職責的時候,還是要動真刀真槍的。

我曾在一場金融相關的座談會中,時任證交所董事長的薛琦有感而發講了這麼一句:「不要相信那些銀行會看守好你存放在他們那邊的存款,那是不可能的,至少我絕對不可能相信。」確切字句我忘記了,但薛董事長說得斬釘截鐵,一方面也看得出來主管機關的態度,這也不能怪他們,畢竟這是維繫金融監理的必要之惡。所以有人說銀行冷血?或許吧!平凡上班族一輩子可能都賺不到三、五千萬台幣的薪水,一個銀行職員如何回補三、五億元的倒帳呢?不說要對存款大眾負責這種矯情的話,倒了一個案件,或許就得準備捲鋪蓋走人了,如果案件還大到驚動主管機關、甚至媒體記者?狠心、冷血,可能只是保障一個在龐大體系底下寄生的小嘍囉最不得已的方式罷了。

小銀行/公司才有真情義


池井戶潤都使用了一家中小型銀行的角色來扮演救世主的角色,無論是解救半澤螺絲工廠的「內海信用金庫」,或者是伊勢島飯店一案中扮演深喉嚨的「白水銀行」,或者在《飛》一書中提供主人翁關鍵融資的「榛名銀行」都是在知名度、資產規模上難以與大銀行匹敵的中小型銀行。有一句俗話叫「仗義每多屠狗輩」,或許可作為這種現象的良好註解,不過我倒是想由另一個方面來看待這件事。

以我自身的經歷來說,有些法人客戶每當談起他們在最艱困、最需要銀行支持的時候,往往都是後段班的中小型銀行留到最後,要說這些中小型銀行比較講義氣嗎?坦白說我不覺得,中後段班銀行意味著風險的感知程度較低,放款的專業度也不高,往往專注在少數看得懂的案子承作,當借款客戶發生危機時,通常沒有預警的工具與機制,繼續「支持」下去,很可能是不得已將錯就錯的作法,於是乎賭注獲勝了,往往搏得客戶忠誠的信賴。

這也跟我們的人生經歷相似,會願意在親友最艱困時候伸出援手的,往往都是自身不甚富裕或是資源貧瘠的人,因為他們多半不能理解仗義所要付出的成本與代價,往往在結果上看來,卻是帶有傻氣的勇敢。風險是有錢人在談的,他們往往給得最少,跑得最快。在這裡也可以看出池井戶潤透過這兩部作品想要傳達的,這些小而美的銀行、公司才是支撐日本經濟前進的螺絲,還記得《半澤》第一話中,半澤直樹那件小小日幣三仟萬的融資案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