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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1月29日 星期五

[Balance] 《手術台上的日本》(一) - 現象



  首先讓你猜猜,有個國家,每年都在喊經濟不景氣,政府為了刺激經濟,想了很多方式想要扭轉經濟的頹勢,政府試過降低利率、增加貨幣供給,利率低到近乎於0,依舊沒辦法有效刺激內需,心一橫,再試試看讓貨幣大幅貶值吧?這個國家的工業產品還算優良,增加出口促進外銷。國內投資不振怎麼辦?政府來帶動,政府舉債投資吧,反正利率是0,公債到期只要能夠繼續發新債還舊債就好......可是這麼多年過去了,怎麼還不見起色呢?攤開經濟結構一看,各種官商勾結、貪污腐敗,集團企業規模越來越大,富可敵國,獲利創新高的同時,勞工的薪資水準卻不斷下降,但是隨著貨幣供給攀升,國內資產價格不斷膨漲,房價屢創新高,年輕人望房興嘆的同時,生育率也減少,這個國家終於步入老年化社會,老年人把持了經濟跟權力......問題一籮筐,國內外的專家都提出許多解方,國民卻越發無所適從。

  如果不看本篇文章的標題,你會猜想這是哪個國家呢?這個國家現在是日本,未來也可能是台灣、是中國、是全世界任何一個國家。這也是作者 William Pesek 破題時就點出的,全世界都害怕日本化,中文書名《手術台上的日本》描述的是日本的現況,但英文書名《Japanization》則是點出了西方人的憂慮。

  日本失落的二十年的成因與起源說法有很多,撇開陰謀論不談,多半是以美日「廣場協議」伊始,日本步入失落的十年、二十年,而現在看來即將三十年,而以日本馬首是瞻的亞洲諸國,近年也因各種因素逐漸步入日本的後塵。日本失落的三十年,除了在民生經濟上對日本國民付出了沈重的代價外,某種程度也狠狠地打了凱因斯學派經濟學一巴掌,總體經濟理論在這個地方彷彿都無效了。

  這本書在我看來是2010年後,西方人對日本問題的一個總結,是帶有西方人主觀意識的看法,這並不是說作者 William Pesek 講的沒有道理,也不是說日本在地觀點比較正確,而是我認為這問題已經沈痾將近三十年,各方都有各方的觀點與道理,但卻似乎沒有真正能救亡圖存,逆轉頹勢的有效方法,彷彿是手術台上的病人,找了十幾科的醫生大會診,各自開藥方,抗生素打了兩輪,肚子上剛開的刀才縫合,現在換腦外科上場。作為一個台灣的讀者,其實沒有能力也沒有必要去研究起源或是針對現況去提出建議或藥方,其實好奇的是,這段時間裡,日本發生了哪些事?政府的舉措是哪些?哪些做錯了?哪些又做對了?畢竟,難道你不覺得本文首段裡描述的情境,某種程度很像是台灣社會?然後你再看看三十年前、強盛時期的日本,是不是很像今天的中國?中國會不會重蹈覆轍?

  先從現象開始講起。

  《手》書從金融業開始講起,1997年間,成立將近百年的山一證券宣告破產,被視為是日本政府接受奧地利經濟學說「破壞性創造」的象徵,在此之前,日本政府對於金融業採取「護航制度」(Convoy System),由大銀行保護弱小的銀行,寧可讓大銀行承受、吸收合併一些中小型的銀行,也不會輕易讓銀行倒閉,銀行是日本經濟的安全防護網(想想《半澤直樹》跟劇中主人翁賦予自己的使命感),政府對銀行紓困,銀行就繼續讓企業生存,這是不是很耳熟能詳呢?記得台灣曾有所謂的「三挺政策」嗎?(政府挺銀行、銀行挺企業、企業挺員工)

  可是這樣的施政方針到底帶來了什麼後果?書中提到 Brian Reading 出版的《即將崩潰的日本》(Japan: The Coming Collapse)提及的鐵三角關係:由政客、官僚、大企業所組成的「聯盟」,每一方為了金錢而交換好處。由於實體經濟並沒有多大的增長,於是這些組織轉向財務操作獲取利潤與報酬,他們運用「財術」(Zaitech)到處投機炒作,炒作的結果是標的資產增值、公司利潤大增,更有誘因進一步操作財務槓桿,作者下了一個結論:「財務 + 技術 = 爛帳」。

  再加上零利率的金融環境,這些政客、商人,對於容易取得的低利貸款上癮,貪得無饜的他們還會要求更多,幾近零利率的銀行資金提供了財團零成本的資金,而日本人高度的儲蓄率,則源源不絕的奉上扼殺人民自己的彈藥,憤世嫉俗的 William Pesek 用了一個可能是金融業內人士才比較有共鳴的低 pH 值比喻:伊斯蘭銀行。

  William Pesek 是這麼說的:

  『全世界的銀行體系都伊斯蘭化,而且難以回頭。伊斯蘭法禁止貸款或存款算利息,還蓋好龐大的基礎建設,協助包括波斯灣石油大亨這樣的客戶。日本央行、聯準會,與其他中央銀行提供無息的貸款,是不是有點剽竊的意味?美國總統尼克森於1971年回應傅利曼(按:應該是 Milton Friedman),說了一句很有名的諷刺話:「我們現在都是凱恩斯主義者。」到了2009年,我們已經都變成伊斯蘭銀行家。


2016年1月1日 星期五

[Balance] 《沒島戀曲》



或許革命街頭運動就像談一場轟轟烈烈的戀愛,它可能發生在某一年燠熱的暑假,可能因為不小心牽到了女孩滿是沁汗的手,刺眼的陽光從高樓大廈的縫隙中篩了下來,你瞇起眼想看看馬路對面的號誌燈號...而自額頭淌下的汗水卻將眼鏡沖滑到鼻尖,你試圖用另外一隻手推了推眼鏡,然後回頭望向那個女孩,想確認指尖傳遞而來的幸福是否真確地在這一刻發生,而可是,那不過是盛夏暑氣高漲的海市蜃樓。

多年以後,當你回想起那年期末考完放暑假的下午,你想不起來那個女孩的長相,頭髮是長是短?她後來被哪個同學朋友給追走了?於是你只記得的,卻是那海邊灌木林的鳥叫聲、海浪聲、還有樹葉吹動的聲音,還有那段讓你當作下酒菜的盛夏記憶,旋轉、旋轉,像個漩渦,都攪在一起吞食了你。

陳寶珣的這本《沒島戀曲》可說是被捧上了天,從書頁上的介紹以及網路搜得的資訊才得知,作者陳寶珣曾經是記者、是紀錄片導演,雨傘革命號稱是香港有史以來最大的街頭運動,它的歷史地位未明,按理說陳寶珣有更能完整保存這段記憶的工具與方式,可他卻選擇用相當文藝的、有點曖昧地敘述了這段歷史。

故事的主線相當零散,約莫是一群男女一邊談著戀愛,一邊懷揣著滿腔的熱血,要為香港的『文明』、城市的未來盡一點心力,書中的角色都沒有全名,全部以如:阿初、小馬、小花傘之類的暱稱稱呼,好比每個走上街頭、睡在金鐘、旺角街道上的進步份子,沒有名字,每個人都有他自己的故事。

每個人都經歷這場運動的少許的一部份,他們有時候推著群眾走,有時候被警察推著走,更多的時候,他們被這時代推過輾過,翻來覆去、斷簡殘篇,不知道該怎麼擷取事件的真實。

用這樣文藝腔的體裁暫時作為這段歷史記憶的留存方式是浪漫的,也是短時間內最好的方式,讓人想起電影《頤和園》,那可能是一段巨大歷史微縮後的隱喻,抑或不是?誰知道呢?

『生於亂世,有種責任』這段話出現在書本51頁的插圖下方。像是愛上了一個讓你義無反顧的女孩,我可以為你擋死。

愛情故事是包裝,這本書包裝得很彆腳,因為除了主人翁(作者)對香港這個城市的孺慕之外,故事主人翁談的卻像是中學生青春期荷爾蒙過剩的小情小愛,而浪漫而狂熱的政治理想也隨著滿溢。印象最深刻的一段,是當他們播放孫中山在1923年在香港大學的演講錄音:

  『我的革命思想,從香港得來......

這段演講,將整個雨傘運動升高到神聖的高度,彷彿新的國家又將誕生,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須努力。

是啊!孫中山當時講的應該是帶有廣東話口音的英語吧?那是香港人再熟悉不過的口音,而今廣東省講廣東話的人越來越少,彷彿香港將與近百年前的國父孫中山共同保留粵語的文明,有什麼比搭上孫中山作為雨傘運動的代言人更好呢?可是,我們又該如何面對孫中山的另一個外號「孫大炮」?那個為了募款、為了革命什麼好聽話都講得出來的革命家?

另外關於中國,那個藏在特首梁振英背後的、所稱的母國,作者嚴厲而批判的筆鋒是這麼寫的:

  『一個黑心的慈母,對某個民族而言,既對立又統一,因為他們的母親以嗜血聞名,在殘忍的中國的歷史當中,血代表愛,以見自己兒子的血而得慈母之名者,多不勝數,有人甚至在兒子背上刺血淋淋的大字,以此而得後世推崇。即使是以愛國之名也好,或以只愛自己之名也好,她應當是個變態的,這個變態國度母愛泛濫,非見血不可;偏偏一個文明的公敵,竟要裝扮出一張慈母的臉。
再一次試圖把雨傘運動與六四運動隱晦地畫上連結線。

而終於激情過後,駐紮在大馬路上的營帳、神壇都被拆下,換過歡呼聲不過一剎,
十條行車線的夏慤道,神殿的壇被撤了,眾人在這裏見證過的神跡,立過的約,一一被死氣和懸浮物掩埋了,祂變回它,一條條灰黑的石屎路。現在,它只乘載各式冷冷的車輛;可同時它仍然是祂,祂已以一條道路之身封聖,在中外道路史上,絕無僅有。

直到最後,胡琴咿咿呀呀拉著,拉過來又拉過去,激情過後,故事說盡,你會憶起滿是汗水浮動在空氣中的味道,遠望九龍巍巍的獅子山,山前山後,到處繁花似錦,而你終於想起那個女孩的臉,和你無意間牽住她手時候湧上腦頂的悸動,大概這就是戀愛了吧。


補記:讀這本書的時候正巧聽須川展也的演奏,雖然跟本書沒有太大的關聯,但曲子實在美得令人心碎。